那时我在乡下中学教书,小小房间里躺着书本、粉笔、诗稿和十年青春。
窗户外面是田野,小鸟、青蛙、蝴蝶、蜜蜂、蚂蚁是我的芳邻。它们负责飞翔、歌唱、舞蹈或者劳作。
我享受着一个人的热闹,彼此互不打扰。
假如我有兴致,偶尔会听听它们的歌声。但我更热衷于在白纸上进行涂鸦练习,不太关心身边的事物,对明天抱有幻想。
那时的年轻,静美,现在想想都奢侈。
最美好的是周末,一觉睡到十点钟。太阳溜进房间,悄无声息的,送给被褥、书本和稿纸一缕暖意。
校园一片寂静,没有书声和行人,只有上下课的铃声照常响起。
我泡一杯绿茶,坐在窗口,看草叶上的露珠眨巴着眼睛,在微风中幸福地滴落。
我知道,明天早晨它们还会醒来,在我的身边闪烁,摇曳。
窗外的那棵苦楝树,在暴雨中,像孩子一样欢欣,跳跃。
十年了,我看着它长大,将根扎进泥土,将枝叶伸向天空,将我的十年时光缠绕得绿意盎然,我带着它的祝福离开乡下中学。
二零零二年的春天
二零零二年三月的下午,阳光暖暖地照耀着村庄。
门口的小桌子,摆放着我的英语单词,一笔一划的墨水,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对春天的狂热爱恋。
我不知道,一个英语单词与一朵桃花、梨花和油菜花之间有什么联系?
在无边的花香中,我进行着一场所谓的青春突围。
池塘里,草鱼在悠闲地游动,吃草。
我们都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。
远处的田野还是一片落寂,只有几声麻雀的尖叫,弱弱地传来。大地安静得只能听见阳光和花香。
我的梦想,种子的梦想都在路上。
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人惦记。
我多想回到故乡,在三月的阳光下,泡一杯新茶,看时光是怎样挪动针尖一样的脚步。
乡下的篮球
只要是晴天,放学了,学校的篮球场上有一群身影,在追逐快乐时光。
那些叫喊、激情和斗志,比篮球蹦得更欢,更高。
汗水打湿了阳光和水泥地面上的每一个缝隙。我们的奔跑像风一样自由,舒展和惬意。
球场边红塑料桶里的自来水,来自大山脚下,比纯净水更纯净,比冰水更清凉。
渴了,舀起一大瓢“咕咚咕咚”饮下。再饮一瓢,所有的劳累和燥热一扫而光。
不知不觉中,暮色渐渐弥漫开来。
蛙声奏鸣,我们却浑然不知。
那一夜的芋头
那一夜的扑克牌,像深邃的夜色,像久远时光里的模糊往事,我一张也记不起来了。
那一夜,杨万良、王奀英、还有一位同事和我打了一夜的拖拉机。
后半夜,我们饿了。我用高压锅煮了一大锅芋头,热腾腾的,剥了皮,芋头露出洁白、丰腴的身体。我们吃得津津有味。
多年后,我仍记忆犹深,感觉世界上的美味不过如此。
现在,我已经不再打牌,成为一个漂泊他乡的旅者。
厨房里悄悄发芽的芋头多像我,萌芽,泛青,却不能在异乡生根。
乡下十年
一九九五年,我22岁,大学毕业来到乡下中学。
二零零四年,我31岁,背一箱书,远走他乡。
暮色中的村庄渐渐模糊,只剩下摇曳的灯火在缓缓上升。
风在空中打了一个唿哨,没有回音。
老家的那条黄狗,摇着尾巴,送我到村口。
我登上去县城的中巴,一声喇叭,击中了我的心脏。
车窗外飞扬的尘土迷住了我的双眼。
一九九六年的大雪
一夜的大雪覆盖了校园,过道两旁的冬青树彼此相拥,像童话王国里的王子和公主,牵出一条冰清玉洁的魔法隧道。
一九九六年之前的所有时光,都是幸福的。包括这场大雪,包括那些落在我身上的雪球——学生们发射的幸福炮弹,钻进我的衣领、身体和诗歌中。我感觉它们暖和,温馨。
这些细节,在学生们潦草的作文中,都有记载,绝非虚构。
一九九六年之前的所有时光,都是幸福的,包括这首诗歌。那时父亲还健在,忙于农耕;那时弟弟还在读小学,没有患上尿毒症;那时我参加工作第二年,刚刚开始一个甜蜜的初恋,没有经历失恋的苦痛。
那一场雪,是我人生中最美的图画。
那时的我,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。